其实,庆复的想法跟仆人方达是一样的,他也怕讷亲会冲出来,那样俩人势必会动手纠缠,两人都是朝廷的一品大员,在兵部大打出手,传出去可是不美。
此刻庆复心里也是在打鼓,因为讷亲比庆复身材高大威猛些,真要交手,庆复怕不是他的对手,被讷亲骑着痛扁一顿可是会羞死先人的。
一想到这,庆复加快了脚步,直到走进第三进院的大门时,他才把悬着的心放下,暗暗的长出了口气。
他发现在这数九寒冬里,自己竟然额头冒汗了,他知道这不是走路累的,而是吓的,庆复看着耀武扬威的,其实胆子也不大。
走进大门,看到对面是一排低矮的小屋,这就是兵部的大牢,岳钟琪就关押在这里。
京城一共有三处大牢,它们是刑部大牢、大理寺大牢和这里的兵部大牢,这里专门关押犯了罪的将领,一般级别的兵士还真无法进入这里。
因为当朝战事不多,所以被关押在这里的将领还真不多,只有三处牢门关着门上着锁,其他的都是敞着门,想必里边是空无一人的。
“庆大人请稍等。”吴郎中把庆复引到中间的牢房前说道。
“岳将军就在这里?”庆复看着锈迹斑斑的大铁门问道。
“是,罪人岳钟琪就关押在这里。”吴郎中回答道,他特意把“罪人”二字说得很重,这是提醒庆复,岳将军的头衔已经没有了,既然关在这里,就只是“罪人”了。
“哦。”庆复喉咙里哦了一声。
庆复也感到自己失言了,心里很是尴尬,可话已说出,没有收回的余地了,为了转移尴尬,他抬眼看墙上那扇小窗户,可窗口黑乎乎的,里边情形啥也看不见。
“过来,把锁打开。”吴郎中挥手招呼远处站着的一名狱卒。
那人听了召唤,赶紧跑了过来,从腰间掏出钥匙,快速地把锁打开。
“庆大人请。”吴郎中站在门边弯腰做请状道。
“你就在外边候着吧。”庆复走进牢门后,对要跟进的吴郎中命令道。
“不好吧,会见罪人按例是要记录的。”吴郎中拍了拍手里的记录薄说道。
“本官是奉旨办差,你是要记录皇上的圣意不成?”庆复没好气地问道。
“这...”吴郎中迟疑了,他被一句“奉旨办差”给吓住了,这可就不是普通的会见了,已经上升到最高层次了。
“休要废话,看门就是。”庆复一甩袖子转身往里就走。
吴郎中也不敢再跟着了,只得面露难色的退了出来。
他临来之时,讷亲可是吩咐他要记录的,可现在当前的情形,吴郎中又不敢跟进了,他心里很是矛盾,只能是干在牢房门口打转儿。
庆复往牢房里只走了三步,就啥也看不见了,里边黑乎乎的一团,真是伸手不见五指,他只好先站下。
“是瑞园吧?”黑暗处突然传来问话,声音很是洪亮,听着底气很足。
“是我,岳将军,我听出是你的声儿了。”庆复低头边向里看边说道。
瑞园是庆复的字,他是满人,按理不用起字,可他是读书人,喜欢这些风雅的东西,所以,就自己给自己起了“瑞园”这个字,是满园美景的意思。
当朝知道他这个字的不多,只有老亲故友才知道,所以平常被叫的不多,庆复自己突然一听,都有点陌生了。
岳钟琪绝对算是庆复的老友,虽然岳钟琪比他大十多岁,可俩人交情很深,属于忘年交的那种。
这得益于庆复的哥哥隆科多,因为隆科多与年羹尧交好,而岳钟琪又是年羹尧的手下和亲信,所以年轻时庆复没少跟着哥哥见过岳钟琪,俩人都是急性子的人,再加上都有些文墨,所以交往的很好。
自从岳钟琪被下大狱,庆复没少在雍正帝面前替他求情,雍正帝其实也不想杀岳钟琪,可也得走过场,就交给兵部尚书讷亲主持会审。
谁想最后被判了个“斩决”,就是立即砍头的意思,这判决显然是讷亲自作主张的,因为岳钟琪和庆复是讷亲的共同敌人,所以就来了个落井下石。
一听到这个判决,庆复是连夜进宫觐见雍正帝,抱着他的大腿哭,各种哀求,雍正帝被他诚心打动,权衡各方利害关系,给改了个“斩监后”,岳钟琪这才算是捡回了一条命。
“你等下。”岳钟琪说道,他马上把桌上的油灯挑亮。
庆复眼前突然一亮,这才看清了,只见这是间向下挖的牢房,类似于地窨子,屋子很暖和,里边除了一张床和桌椅外,空无一屋,不过这样显得宽敞了许多,也很干净。
“岳兄。”庆复喊着向屋地站着的岳钟琪,扑了过去。
“瑞园啊。”岳钟琪也喊着迎来上来。
俩人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,他俩自从岳钟琪被拘禁后就没见过面,算来已经两年多了,再加上在这样的环境里见面,又多了许多悲壮的色彩,所以俩人都留下了眼泪。
“岳兄,你受苦了,呜呜...”庆复说着又哭了起来。
“不苦,不苦。”岳钟琪控制着眼泪安慰庆复道。
“你看你这头发全白了。”庆复抹了一把眼泪后看着庆复说道。
“呵呵,我这是老了,老人都白头发,这是人之常情,兄弟莫要悲伤。”岳钟琪苦笑着继续安慰庆复道。
“唉。”庆复止住哭泣,长叹了一声。
“来,坐,坐,咱俩好久没见了,别哭哭戚戚,外人听了好像俩娘们一样,让人笑话。”岳钟琪拉着庆复的手把他按到木凳上,他比庆复大许多,所以像个大哥哥似的安慰他。
“哈哈,岳兄还这么风趣啊。”庆复破涕而笑道。
“唉,苦中作乐呗,不说这些烦心事了,我还得谢谢兄弟你的救命之恩呢。”岳钟琪拍着庆复的肩膀说道。
“咱俩客气啥,来,你也坐。”庆复拉着岳钟琪放在自己肩上手说道。
“我虽然在这牢里,可外边发生的事都知道,如果不是老弟你求世宗,我早就被那厮给咔嚓了。”岳钟琪坐下后,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脖子说道,他说的那厮就是讷亲,因为怕隔墙有耳,所以才没提他的名字。
“都过去了,不提了,对了,那厮刁难你没有?”庆复压低声音问道。
“那倒没有,我现在已经是废人了,对他没啥威胁了,所以他也就不理会我了。”岳钟琪回答道。
“这就好,想岳将军戎马一生,别到头了还受小人的欺凌,那可不值得了。”庆复说道。
“这两年我是想明白了,人啊,啥罪都得遭,是坎,咋的都过不去。”岳钟琪一脸平静地说道。
“岳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威武人物,咋也信命了?”庆复问道。
“唉,我这不是信命,我这是认命。”岳钟琪长叹道,语气很是苍凉。
庆复一时竟无言以对了,室内瞬间鸦雀无声了,只听见油灯燃烧时发出的滋滋声。